拎著一大把購物袋回了家，肖如君發現袁飛霞還沒來得及躲起來，正在廚房裏做飯，正好，他今天心情不錯，想著幹脆跟她攤牌了吧，於是站在客廳裏沒動，等她主動註意自己。

兩人冷戰了那麽多天，大概也是彼此都有些累了，袁飛霞並沒有再裝作看不見他，而是特意定住往外瞅了他一眼，但沒說話。

“媽，”肖如君主動開口，“我去買衣服了。”

袁飛霞看到了放在地上的一堆袋子，心裏湧起了很多話，堆到嘴邊，卻只變成了三個字：“吃飯吧。”

不管什麽時候，和媽媽關系再差，她唯一不會忘記做的事，就是餵飽你。她餵了你二十多年，把你從一個巴掌大的小娃娃，用母乳餵成會走會跳，又用手裏的一桿鍋鏟，把你餵到會說話，會讀書，會寫字，會偷偷看電視，會徹夜打游戲，會跟她頂嘴，吵架，會把她氣到七竅生煙，也會讓她開心甜蜜。她就是這麽兢兢業業餵了你這麽多年，沒有一天懈怠，沒有一天厭煩，只要你還會張嘴喊媽，她就永遠時刻準備為你沖鋒陷陣，為你豁出一條老命都心甘情願。

肖如君把第一口白飯夾到嘴裏，還沒咽，突然就哭了。

袁飛霞看他落淚，在心裏憋了這麽多天的委屈，疑惑，難過，不安，擔心，也跟著一起爆發出來，嗷的一嗓子也跟著哭了起來，哭的真情實感，哭的感人肺腑，哭的肝腸寸斷，把肖如君的眼淚都給嚇了回去，整個人看傻了。

“媽，不是，媽你這是幹嗎……”肖如君手忙腳亂地往她手裏塞紙巾，袁飛霞哭的那叫一個嚎啕，肖如君聽著都頭疼，害怕把上下左右的鄰居都給招來。

袁飛霞嚎了一會，許是過了一開始那個委屈勁，暫時緩了一下，擤了一大堆鼻涕紙，才瞪著通紅的眼睛，嗔怪地對肖如君道：“你是不是有什麽瞞著媽媽？”

肖如君拉了把椅子坐到她身邊，猶豫了一下，眼一閉心一橫，說：“是。”

袁飛霞沒說話，等著他繼續往下說。

要坦白了，肖如君突然覺得內心很平靜，好像就是在說一件很普通的事一樣，連腿都沒抖。這段時間，他慢慢想明白了一件事，要他承認他喜歡男人，他可能真的很難承認，要他承認他喜歡的是孟祈年，卻容易很多。他喜歡的人，只不過剛好跟他是同一個性別罷了。

“媽，”他緩緩開口，“其實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。”

不知為什麽，聽了這句話，袁飛霞剛才還神采飛揚的面色突然變得呆呆的，好像終於被宣判死刑一樣，一臉認命的樣子，看得肖如君有些心疼，不忍心再往下說了。

“沒事，你說吧，”袁飛霞擦了擦眼睛裏持續滲出來的眼淚，“媽媽受得住。”

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，話已至此，肖如君也就沒什麽好瞞的了。

“是孟祈年。”

房間裏一陣難言的沈默，安靜得讓肖如君都有點難受。

袁飛霞什麽都沒說，表情平靜，也沒再抽泣，默默地站起來轉身回了房間，輕輕地把門一關，連飯都沒吃。也是，肖如君心想，換我我也吃不下。

可是現在問題又來了，就算袁飛霞都能同意，可孟祈年呢？上次兩人之間說的那麽難看，他還會再接受自己嗎？肖如君完全不敢想這個問題。不接受就死給他看！肖如君賭氣地想。

他不知道的是，袁飛霞坐在床上，就像剛才那樣瞪著眼睛，呆呆地瞪了一宿，一宿沒睡。

第二天一早，肖如君睡到自然醒，躺在床上聽了聽外面的動靜，發現靜悄悄的，人都出去了，可見袁飛霞今天反應還算正常。但他還是內心忐忑，不知道袁飛霞到底是怎麽想的，越是平靜，他心裏就越是發毛。他出來在家裏逛了一圈，發現袁飛霞給他留了早飯和中飯，這是中午不打算回來了？他吃著那飯，覺得嘴裏沒滋沒味。

袁飛霞不會還在躲他吧？肖如君不想再跟她冷戰了，就算她要吵要鬧他都能忍受，就是別在沈默了，真讓人受不了。他決定找肖明偉商量商量，畢竟那是他老婆，曾經是，可能以後還是，這誰說的準呢！

肖如君嘬著根冰棒，在下班的時間點跑到小區的公共車棚外來回溜達，終於等到肖明偉騎著小電動從單位回來。肖明偉突然在這看見他，頗為意外，車還沒停穩就喊道：“你在這幹嗎呢？不是放假了嗎？”

肖如君低頭耷眼的走過來，含含糊糊叫了一聲爸，沈著臉不好意思開口。

肖明偉鎖好車走出來，問他：“你媽呢？”

肖如君用腳在地下畫著圈圈：“說要跳完廣場舞才回來，晚飯讓我自己吃。”

“那正好，咱爺倆出去叫兩個菜去！”肖明偉說著，拉著肖如君去了小區門口的東北餃子館。

肖明偉給自己倒上一小杯白酒，知道肖如君不喝白的，開了一瓶哈啤給他倒上，主動問道：“有事？”

肖如君還是低著頭，下巴恨不能戳到脖子根上，悶悶地點點頭：“嗯。”

肖明偉頓了一下，大概也能猜到肖如君這是所為何事了。

“跟你媽說了？”

肖如君又點點頭。

“哎……”肖明偉神情閃爍了一下，“其實吧，上個星期我就跟她說了……”

肖如君跟突然活了似的，擡眼看了他爸一眼，許是沒想到還有這個意外，然後又偃旗息火的低下頭：“那她早就知道咯？”

“知道，但是你媽媽那個人，我說的話她肯定是不信的，還跟我大吵一架，這你都不知道吧，呵呵……”肖明偉自嘲地笑道。

怪不得昨天袁飛霞是那個反應。她知道是知道，但是不信，或者說不敢相信。她一定要從肖如君嘴裏親口聽說，才能徹底斷了念想。原來她早就備受折磨好幾天了，肖如君想。

“媽媽……”他沙啞著聲音開口，“我對不起她……”

肖明偉看著他們母子兩個這麽彼此折磨，又是心疼，又不知該怎麽辦。

“別這麽說，你媽媽會明白的。”肖明偉努力地試圖安慰他道，“現在不是過去了，再說，你媽媽歸根結底還是希望你能幸福，你高興了她就高興了，我了解她的！”

肖如君呆呆的，聽了爸爸的話，神情也沒有明顯的好轉。

“那她什麽時候肯跟我坐下來好好談談呢，今天又不見人，明天也不見人，總這樣逃避下去也不行啊？”

“你給她時間嘛！”肖明偉往肖如君盤子裏夾著菜，“該講的道理我都跟她講了，她需要時間消化。”

肖如君不知道他都跟袁飛霞說了什麽，但是大概也能猜到，也就是為他辯解的那些老生常談，反正他跟袁飛霞談，說的可能也就是這些。這時候他才覺得，有個爸爸還真管點事。

他沈默的吃了兩口菜，依然食不知味。

小飯館的電視裏放著八點檔的電視劇，大概都是些家長裏短婆婆媽媽的劇情，吵吵鬧鬧的，顯得只有三兩桌客人的小屋也並不冷清。沒事的服務員和老板都支著胳膊倚在櫃臺上看得入迷，肖如君不禁也跟著看了兩眼，看不出什麽意思，但他知道這肯定也是袁飛霞正在追的劇。以往袁飛霞沒事就喜歡跟他嘮叨這些電視劇劇情，還深入淺出舉一反三活學活用的套到現實生活裏，誰家的小誰跟電視劇裏演的一模一樣啦，一說起來就說個沒完，把肖如君煩得要死，又不能叫她閉嘴，只能耐著性子左耳聽右耳出。現在他反而開始懷念袁飛霞跟他沒話找話說的日子，他都不知道有多久袁飛霞沒跟他說過三句以上的話了。別因為這事再把親媽搞抑郁了，那肖如君以死謝罪的心都有了。

兩人馬馬虎虎吃了個晚飯，肖如君還難得陪著他爸喝了點酒，肖明偉雖然知道他正在煩心，但心裏還是不免有點高興，畢竟這種機會還是非常少的。這一家子，也算是奇葩朵朵開。

吃完飯，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小飯館，剛一出門就看見遠遠的有幾撮老阿姨往小區大門這邊走來，一人拿著一個艷粉艷粉的廣場舞大扇子，顯然是剛散場一波，正三兩成群得往家走，嘰嘰喳喳的說著話。裏面嗓門最大聲音最響，眉飛色舞指手畫腳的那位，不是袁飛霞又是誰？

肖如君父子倆呆在小飯館門口，看著袁飛霞走近到跟前，都沒反應過來，還是她主動看見他們兩個，走過來大聲喊道：“你們兩個在這裏幹什麽啦！”

肖明偉好像做錯事似的搓搓手，不好意思地說：“帶著孩子吃個飯。”

袁飛霞沒好氣的白了肖明偉一眼，又對肖如君道：“你幹嗎找他吃飯，閑得慌？叫外賣不好嗎？”

肖如君仿佛聽見驚天大新聞一樣瞪大眼：“你嘴裏竟然能說出外賣倆字？”平時肖如君只要一提吃了外賣，就會被袁飛霞瘋狂罵上三天，仿佛吃一次外賣能減壽三年。

“你吃點健康的不就行了嘛！”袁飛霞毫不心虛，“什麽沙拉之類的！”

肖如君嗤得一聲笑了出來，雙手插在大短褲的褲兜裏，晃晃悠悠不好意思地走過來輕輕撞了一下袁飛霞：“不生氣了嘛？”

袁飛霞拿著跳舞的大扇子裝模作樣地給自己扇著風，故意背著臉不去看他：“怎麽可能！你可真是出息了肖如君，我要是肯被你氣死，早就死上八百回了！”

肖明偉急地一跺腳：“呸呸呸！什麽死不死的！”

“還有你這個老不死的！跟你兒子串通起來騙我！”袁飛霞開始無差別精準攻擊，“都是你生出來的好兒子！”

袁飛霞會罵人了，兩人反而松了口氣，乖乖得低眉順眼的聽罵，世界上最動聽的罵，媽媽的罵，甜蜜的罵。

“我這輩子就算毀在你們爺倆手裏了！”袁飛霞最後憤憤地總結，然後扭著屁股打頭往小區裏走去，走著走著，忽然又回過頭對肖如君道：“改天叫他來家裏吃飯，給媽媽見見！”說完又自顧自悶頭往家走去。

肖明偉如釋重負地拍了一下肖如君的肩膀：“我說什麽來著？到時候一定叫上爸爸哈！”

肖如君尷尬一笑，心想這一關是過了，可是你要見的那個人我給你上哪偷去呢？真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。人生，就是關關難過關關過啊！

兩天後，肖如君發現自己這關可能真的是過不去了。孟祈年的電話一直打不通，微信也不回，網上的各種社交軟件更新都停留在一個月前，除了工作室微博還在哐哐哐地發聲明告人，與他個人相關的東西什麽都沒有，仿佛徹底人間消失了。肖如君坐不住了，鬧哪樣啊，怎麽所有人都跟自己玩消失這一套，自己真的有這麽煩嗎？吵一架打一架也比躲著不見強啊，肖如君快崩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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